文海拾贝||青州祭《上》

青州祭

"闻阔。"寂寂芳华，绿水青山，恍惚间老丈又听见了五十四年前的故事——遥望东南枝，杏花有游丝，游丝长，游丝细，天悠悠我心亦悠悠，莺儿飞，草儿长，谁家顽童结伴跑？西北青州城，云上有朝阳，朝阳短，朝阳浓，山重重我心亦重重，燕儿来，蝶儿去，何处风筝吹断线？故人归，故人归……

（一）少年无愁绪关于这桩旧事，从始至终，我只作为旁观者。我曾有两位旧相识，一个是赫赫威名的前青州守将，一个却是过眼云烟的姜国女帝，她们性格截然不同倒结为挚友。姜国有四大家族，北顺承南逍遥，西静安东文宣，除了文宣王一脉丞相出身，余三者皆王候武将。从守望相助到分崩离析，姜国再无重臣的局面，得益于那位剑戟森森的先帝。当然，包括我们所有人的悲剧同样归恩于他。顺承王府与静安侯府世代交好，我同周云虽识于少年但早有缘分。我母亲怀胎五月时，周云的母亲被诊出喜脉，两家长辈顺势为我二人指腹为婚。然我那时过于年少…后来我也时常在想，如果我孝顺些早早娶了她，也许闻氏一族尚可保全，也许静安侯府便不会子孙尽断。可周云，我也知道你不会嫁一个不是真心爱你的夫君，哪怕我不棒打自己的鸳鸯，你也能闹得鸡犬不宁，凭本事搅黄这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亲事。

在下周云，静安侯之独子，正妃所出，青州一霸。不爱诗书，不爱琴乐，实实忝列名门贵女，素来擅长惹是生非、溜猫逗狗。闻阔，你居然敢动小爷的人，不教训你一顿你是不知死活了。
你我年幼时可都不是安分之人，随便拿出一件战绩，便叫母亲顿足捶胸、父亲提刀奔走，祖宗祠堂不知跪了多少回。在那段少年无愁绪的日子，滨州无人不知我混世魔王的名号，青州没有哪家人户不晓得周云这位刁蛮大小姐。哦，对了。青州百姓避之不及的瘟神可有两尊，另一个便是大小姐的小跟班，单簿得如风筝的朝阳公主。朝阳命苦且性子温婉，属实与你大相径庭，但十打十撞了本世子当时的胃口，于是初次见面我便调戏了她，也被你教训得卧床不起半个多月。朝阳，向来是你的珍宝。

（二）弃妇离桑城提及朝阳，不得不说一说上一辈人的恩怨。先皇后同样出身大家闺秀，正是东文宣一脉，文宣王最疼爱的小女儿。上面三个哥哥一姐姐，集全家宠爱为一身，虽未出自簪缨世家却也养成豪爽性情，爱恨非明。十七岁时偶遇先帝，此后一发不可收拾，独自个的天雷勾地火起来，她爱慕这位天之骄子，亦痴情的、义无反顾地奔向心上人。她只知先帝被贬乃一时之困，并不知先帝因何来到这里，自然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单相思会成为他人屠刀。先帝与中州名妓私定终身，甘愿被贬离桑也不想辜负这份情，他本欲用前程对赌父亲的慈悲，可阴差阳错还是娶了先皇后。

一代名妓绾绾

奴家绾绾，生于烟柳长于烟柳，自知蒲柳之姿，难登大雅之堂。偏偏遇见郎君你，错错错，初见我一身红衣异域风情，再逢时漫天金箔口衔酒樽，第三面白裳嫦娥邀君共舞，后来为一人辜负恩客。你为我触怒圣颜，贬去边远亦无悔；奴家守在中州，我等你。听说文宣王之女同郎君情投意合，见者莫不道句神仙眷侣，殿下啊，怎不肯给奴家条活路。中官密旨逼我自裁，我望着院中长湖，你可是嫌弃我污秽，荷花正好，此生诀别。痛失所爱的先帝苦情了些许时日，终顺从的娶了文宣王之子。先皇后明晓前情自觉亏欠，于是傻傻的捧着一颗真心弥补，可先帝又待她那样，成婚后事事依她，不过三年她便怀孕了，也在这一年她成了弃后，她的母族为她的爱情和那个死去的名妓陪葬了。"人死不能复生"，所谓恩爱只是一个人的隐忍蛰伏，先皇后用合族性命得了个凄凄惨惨戚戚。东文宣善战的男儿不多，为护妹夫回中州城皆惨死途中，余者都是擅于笔墨攻伐的文臣，他们手无缚鸡之力，却费劲劳心为先帝图谋，好不容易帮人家坐稳江山，结果自己成了乱葬岗上的孤魂野鬼。顶梁柱俱毁，妇孺安能善终，或流放或为奴为妓，先皇后眼睁睁看着合族遭难别无他法。

昔日，先帝以舟车劳顿无易胎儿为由留下她，直到现在这个傻白甜才明白，自己被夫君永远弃在离桑。原来枕边人异梦离心，他从未忘记了那名女子。之所以不杀她，只为了诛心，先帝要她活得跟自己一样无药可医，要她成为世间最大的一场笑话。

"弃妇离桑城，中宫灵位牌。"文宣案后，先帝抱着爱人的牌位，太监宣读立后之旨，涑官缄口不言，礼部瑟瑟发抖。整个殿堂明亮又灰败，先帝一步一步走上高台，把牌位端端正正放于凤位，方坐到龙椅上俯视朝堂。针对此事后人褒贬不一，有言论夸赞君主深情，但更多的臣民觉得他疯了。此后不久，离桑弃妇产女朝阳，因产后血崩命悬一线，故托孤青州，寄养静安王府。"这一天的太阳极好，便唤她朝阳吧。"朝阳既是名字又是封号，这是先皇后对自己唯一的孩子仅有的期许。

父亲说先帝落座前曾怔怔地盯着牌位，也不知道这位心思深沉的天子是想什么。当时我兴致冲冲将这个八卦分享给你们，本想宽一宽朝阳的心，却惹了一番争执，而今历历在目。周云啃了口梨："自是迷恋那个让他情窦初开的中州名妓。"我弱弱的反驳："或许先帝看的是那个凤椅。三年恩爱同床共枕，再冷的人也不能完全割舍。自以为大仇得报的那一刻，他既然没有娶了心爱之人的喜悦，就有可能思慕远在离桑待产的妻。"

朝阳面无表情："他应该只有自己吧。"我的一番言论不免刺痛了敏感的朝阳，虽然周云同样希望好友可以走出上一辈人的恩怨，但她还是为了这回馊主意狠狠揍了我。卧床养伤时，我总琢磨父亲最后所言：或许先帝什么也没想吧，只觉得浑浑噩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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