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日,被天神抓在手心,握碎,散成了流萤,而数不清的萤火之流明明晃晃、闪闪灭灭,似是那暖暖的余辉留恋树上,又任由片片红叶打得更散了。光影斑斓间,我仿佛看见了两匹马踏香而来:一身白衣,哦,我的表哥顾剑;一袭红衫,咦,好生欢快的女子。
斜云,此时此刻已染成丹红,片片霞光缠绵悱恻,连远方青山也失了原来的颜色,由满头青翠渐化为赤首;缓缓流淌的雪水,从天亘山远道而来,它做着火热的梦驶过石桥。我从三日前的中原上奔来,跑过漫漫黄沙,穿过层层戈壁,一路上不知躲避了多少个流沙。其中的艰难险阻虽难以道明,但却能从我土黄的面庞,干裂的薄唇、溢血的手背窥得一二。
石桥,仿的是个小拱门,弧度不大,长度亦不大,叫人一眼即可望到头,只不过有一小半隐入芦苇中;这苇子也奇了,尚青苍苍一片,技条上就被露水因秋深日落悄悄附上薄薄的白霜。我掬起一捧水,先净面洁衣,灰头土脸,怎好见她?又旋开皮袋,袋子里先前装的是乌曙送我的酒,长州黍米掺了马奶酿的,如今已空荡荡,我用它盛满水,曲脚坐在桥角,背靠在石桥桩子,总要补足精神才好见她。
我姓顾,因在家中排名第五,所以被人叫做顾小五。此前,父亲要我来西洲贩卖茶货,但途中不幸偶遇沙盗,货物被劫一空,幸得一个红衣女相助才保下性命,但她始终面纱遮脸,我未见其真容,只觉得"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"。是了,她在石桥对面,离我越来越远,中原的顾小五想要追他心爱的姑娘,又不晓得从哪里开始寻觅,水中央、水之湄、水中坻、水之涘、水中沚,眼所见皆彼所在,汝所在皆吾远方。
后来我回到了中原,后来我将心事告知了表哥,再后来我便收到表哥的书信,信上墨笔轻书:五郎,来西洲吧,我把全天下最好的女子许你为妻。西洲,全天下最好的女子,会是你吗?冰冷的石面由落日的余光照得暖暖的,我一口饮尽皮袋中甘甜的雪水,站在树下穿戴整齐,流萤与碎光散在我身边,明明晃晃、闪闪灭灭。
树叶,如火。中原的枫树,在西洲被人叫做玛尔其玛,其叶红红如丹霞,其叶飘飘若团云,仿佛走进的红马,恍若骑马的红纱女。浮云如梦,过了多久呢,好像一生一世那么久,好像眼睛一张一合的瞬间,有轻盈的脚步飞来渐渐走进我,真的叫我找到了你?
那红红的霞衣翻滚,同这日、这云、这山、这水、这桥、这叶融入一起。犹记惊鸿照影,犹记清酒金樽,我要娶的妻不是规行矩步的大家闺秀,不是后宫谦谨贤淑的娘子,我要娶的妻天真浪漫,无忧无虑。"我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,来自中原的茶商,我叫顾小五。"闻言,你依旧隐身芦苇群里,若即若离,脸上似乎飞起两片红云,扭捏着不肯再过来。
夜幕沉沦,耿耿星河是天上的光阴,百只流萤是我们的一生,天神将星河倾泄,让流萤点渡你我。溯洄从之,我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走近,以至于耳边只剩下你的狐狸与沙丘;溯游从之,我马上要走到你面前了,我的指就要抓住你纷飞的面纱了,伊人,伊人,伊人如斯,望卿莫弃。